[中]《純粹與繁複》——看動藝兩個演出有感
九月的動藝非常忙碌,月初在白盒子的小型演出《變》才落幕,月中另一個演出《交界記憶》就在北潭涌渡假營的泳池登場。雖說製作規模一小一大,但兩個演出可容納的觀眾也不多,亦各有可觀之處。先說動藝白盒子上演的《變》,本以為馮誠健編舞的作品一如既往熱情澎湃,舞者的動作幅度很大,然而《變》卻是一個處處洋溢女性獨有細膩溫柔的作品,而這種特質跟舞者黃詩羚有莫大關係。
《變》表面上是三個性格不同的女人之故事,但見一身白衣的詩羚在台上輕撫隆起的腹部,意味著生命的延續與承傳,作品就多了另一層聯想,也許這是一個女人不同階段的心路歷程。這次演出的主色是從喧囂的彩色世界回歸至一片寧謐的純白,觀眾席設置背向室外走廊的欄柵,面對平日是排練室的舞台,乍看鏡子前掛了一幅普通白幕,後來發現另有乾坤,布幕中間是多塊垂直的長形布條,頂端及底部相連,就像只能間可容髮的欄柵。因為這裝置,舞者的舞步與動作就顯得活力諧趣,例如全部隱身在布後,卻伸出一個頭,兩隻手,三隻腳,轉頭又換了另一個臉孔,因節奏明快,讓人看得滿心歡喜,其中一場是黃詩羚一人站在白幕前,一對手從「欄柵」後進進出出抱著她的身體,溫馨動人。
勞曉昕在此演出盡顯女強人本色,束起高高的髮髻,拿著平板電腦出場的她,配上一板一眼明快的芭蕾舞步,加上跟觀眾距離相近,那強大的氣場跟黃詩羚的靜態成一大對比。年輕可人的鍾慧嵐,可算是彩色青春的代言人,隨著輕快的音樂,道具跟服裝從台的一邊拋入,舞者穿在身上又除下拋向舞台的另一邊,展現出少女跟情人赴約的心情。唯一的男舞者馮誠健(亦即是編舞)出場不多,但卻在雙人舞中烘托出女性在不同處境的心情,他跟勞曉昕的雙人舞,就顯出女強人放下武裝下的似水溫柔。
創作者善用觀眾席的位置,在視線受阻的角度把台上的東西從白幕前作巧妙的變動,其中一場舞者更拉出一幅大白布,白布一翻,就像變魔術似的把人變走再變回來,令人莞爾。當眾舞者把白布舉起推向觀眾,舞台的深度變淺,加上燈光變化,就變了另一個浪漫場景,翻飛的白布有如海邊白浪,布後的男女剪影就像在螢幕上談心的小情侶。
動藝《變》 編舞:馮誠健 攝影:Dennis Tsoi
舞者的服裝由本來的七彩斑斕漸漸變得光潔雪白,可以說喻意心境隨著成長而變化。有身孕的舞者出場不多,動作自然也不會大,卻是每次都成為亮點。白布徐徐落下,一身白衣的她站在舞台中央,那一刻真的很美。
《變》沒有大規模的佈景和實在的故事背景,卻能以音樂、燈光和色彩去表達女性心事,整個演出流暢自然,每位舞者本身的特質也得到充分發揮,令整個作品更為飽滿動人。
相對於《變》的反璞歸真,許俊傑編舞的《交界記憶》複雜得多,動藝近年不少戶外或小型演出都不設場刊派發。筆者散場後上網補看演出簡介,再回想演出的片段,相信這是一個關於回憶與過去、消失與存在的作品。有些環境舞蹈作品選取的場地有深厚的歷史背景,觀眾事前不做點功課進場,就怕可能會看漏,甚至解讀訊息;而筆者今次可是腦袋空空的進場。
在露天泳池上演舞蹈作品,除了給觀眾新鮮感外,令人好奇的是泳池環境跟作品內容有什麼關係?這部打正環境舞蹈旗號的作品脫離了這個環境,還可以成立嗎?編舞是先有意念,才發掘可以承托意念的場地,還是在場地有所感受而啟發出這個作品呢?《交界記憶》的場景有三個部分︰泳池、更衣室及泳池範圍的公共空間及貯物櫃一帶。觀眾進入泳池範圍,濕漉漉的舞者像是從水裡走出來的精靈,在觀眾之間游移,有人拿著幾個半滿的水杯,杯內有3吋高的人偶模型,把水倒來倒去,就像要把「人」淹死。舞者有意無意之間在觀眾身邊擦過,把泳池特有的氣息傳至觀眾身上。這樣子的開場序幕,成功把觀眾帶入一個鬼魅的領域。
序幕之後,舞者陳曉玲在一排由橙藍兩色組成的貯物櫃牆前跳舞,柔和的金黃色光線從小氣窗灑進, 令舞者身上的水滴閃閃生輝,一個如夢似幻的舞台領域就這樣跟現實環境分割開來。舞者打開不同的貯物櫃,陸續跌出很多白色醫生用橡膠手套,手套灌滿水再打結密封,形態似人偶,而白手套卻是貫穿全場的象徵符號,具有特殊意義。筆者對這幕印象特別深刻,公眾貯物櫃裝載了不同人的歷史與記憶,短暫卻豐盛;而泳池貯物櫃因四周濕滑的環境使那把鎖較易鏽蝕而打不開,開啟之人就像舞者一樣身無長物、渾身濕透。試想像深秋微涼之際,一個人濕漉漉獨自跟一個開不到的鎖糾纏,霎時之間恐懼的感覺襲上心頭。
動藝《交界記憶》 編舞:許俊傑 攝影:Jasmine Forest
接著兩場的主景分別是男更衣室及女更衣室,而牆外有投影機的投射室內的影像。擠不進內的觀眾要從另一角度感受舞段,擠進內的也不好受:不是看不清楚,就是要蹲下或踮起腳看,是編舞想大家感受一下受壓逼的感覺?一男二女共三位舞者,戴白手套的男舞者在廁格跳上跳落,神出鬼沒。他扮演叙述者的角色,訴說一個母親當妓女的小男孩的成長故事,而公共浴室就是最合適不過的場景。電影場面常有以淋浴象徵洗滌污垢過去的意味,公共浴室又偏是藏污納垢的地方,而有趣的是此幕令人想起編舞者前作《曾經發生,一些相似的事情》:都是以弱勢婦女為題材。空間雖
小,舞者穿梭在洗手盆、地板及廁格牆頭上方的位置,動作幅度卻是急促而激烈,最後一場兩位舞者躲在浴簾後,兩對彼此交疊的腳引起
無限遐想。女更衣室的主要場景延續上一場的簾後風光,煙霧彌漫的空間內,布幕後若隱若現的場景,雖可引發無限想像,可是環境擠逼令觀眾逃之而後快,究竟牆外那批觀眾又看到何種影像?
演出時間是初秋的黃昏六時,「逃出浴室」之後,天色轉暗,可惜當天天氣不好,看不到在池水上盪漾的夕陽餘暉。舞者箭一般衝進泳池,濺水的巨響把觀眾驚醒。兩對一男一女的舞者分別在池邊及更衣室牆外跳雙人舞,關係剪不斷、理還亂。
最後一場在池水中的群舞,六位舞者先後走進池水中,與觀眾的距離拉遠了,這幕觀眾可以純粹地觀賞舞者在水中的動作。長髮舞者在水中展現曼妙的舞姿,眾舞者後來還拿著電筒,巧妙地結合燈光與池水的倒影變化,看得人賞心悅目。最後一切動作靜止,一首關於消失的英文歌徐徐播出,混合了盪漾的水聲,觀眾聽得如痴如醉之際,節目也完滿結束。
攝影:Jasmine Forest
《交界記憶》作為一個環境演出,最大的特色是泳池水那獨有消毒水的氣味,本來貯物櫃牆、更衣室與泳池本來可以是三個分割的場景,但氣味把三者連在一起。嗅覺觸發的回憶,往往比聽和看更大效力,這也是此演出最獨特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