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踏歌回眸千年行 — 大型古典舞蹈《踏歌行》觀感
香港舞蹈團與北京舞蹈學院奉獻了一場盛宴—漢唐宮廷舞集《踏歌行》,著重古典舞蹈的考古再現而又不墨守成規,名曰漢唐又不止於漢唐,可謂是中華舞蹈文化的一次跨千年的穿越時空之旅。
編導孫穎教授2009年已經過世,他幼時逢民國年間,於私塾飽讀詩書,建國後學習古典舞蹈,八十年代投入舞蹈創作,奉行「從文化母體中解決舞蹈形式問題」,即將舞蹈建立在歷史、哲學、民族、宗教等學科的基礎上進行探索定位。孫氏通讀《二十四史》,整理漢磚、陶俑、拓片,將古代舞蹈形象從祖先遺物中重新挖掘再現。中國舞蹈向來被視為沒有清晰的脈絡可承,不如西方芭蕾的詳細記錄體系,孫穎卻打破了這個困局。縱使舞蹈是動態的,轉瞬即逝、難以複製,但在孫穎看來,重建中國古代舞蹈體系,不在技術層面,而在文化層面。《踏歌行》即是在這樣的理念下孕育而生。表演者甚至需要拼命讀書,才不至跳的匱乏、不知所舞為何物。對舞蹈所誕生時代之文化內容的準確把握,是《踏歌行》不同於任何中國古典舞蹈表演之處。表現在技巧上,則體現為內在氣息的運用多過於肌肉骨骼的力量。
《踏歌行》由十一支舞蹈組成。開場《群伎獻藝》以腳踏鼓,重現漢代宮廷樂舞盛況。第二出《搶鼓》最早的形象資料見於山東沂南漢墓畫像石,以足踏鼓及在鼓上做高難度技巧的舞蹈是漢代突出的技藝之一,又是漢代所獨有。《搶鼓》的編排,參考了大量出土文物中的形象。時期最早的當屬第三齣演出《楚腰》,相傳先秦楚靈王好細腰,楚地女子以細腰為美,楚地又素來以浪漫之氣披靡,盛行巫風,更增玄幻色彩。《楚腰》開場即煙霧繚繞、如入仙境,戴著沖天羽帽的楚國女子以遒勁健碩的肢體動作赫現眼前,節奏快而有力,非漢唐以來的搖曳舞姿。這是參考了湘、桂邊境銅鼓飾紋中的羽人形象,試圖展現坦蕩狂放的巫女神韻,整個舞台上散發著蘊含濃郁楚國風情的先秦時代舞風。
1. 其中一支舞蹈《踏歌》。 攝影:Henry Wong
《羽林郎》是其中一齣由男性演繹的舞蹈,刻畫了漢代皇家禁衛軍玉樹臨風、威武陽剛的形象。羽林郎們左弓右劍,身著盔甲,整齊劃一,頗類似西方中世紀騎士的風範,卻又更添中華武術之美。描述南朝詩人謝靈運的《謝公屐》是另一出男性舞蹈表演,展現了中國古代獨具風範的魏晉南朝名士風骨,是中華文人幾千年來的脈承,男子著活齒木屐,凸顯了古代文士瀟灑狂傲放蕩不羈的處世態度。
2. 《羽林郎》刻畫了漢代皇家禁衛軍英偉的形象。 攝影:Henry Wong
《踏歌》顧名思義,以兩腳踏地作為節奏,邊歌邊舞,是中國古代一種流行的舞蹈形式,民間和宮廷皆有,然漢族地區早已失傳,只在邊疆民族可見。此次《踏歌》一舞取魏、晉及南朝的文化風韻和秦淮地域的參考文物中的舞蹈形象進行編創。江淮女子甫出場即給人溫婉清麗之感,身穿碧綠羅裙,如池中雨荷,配紅帶紅鞋,俏皮可愛。宮廷舞蹈《玉兔渾脫》十分典雅,與民俗市井風格的舞姿不同。「渾脫」為胡語,指帽子,女子在舞蹈中頭戴精美的兔形帽子,身著藍白色裙服,如天宮幻境,腰圍鬆大,動作可愛,不時轉圈,好似兔子的靈活好動。編舞採用宋代陸放翁(陸遊)《詠梅》配樂吟唱,以渲染舞蹈端莊淡雅的氣氛。
《小破陣樂》根據唐朝著名的廣場舞蹈《秦王破陣樂》改編。貞觀年間,為表彰唐太宗南征北伐平定割據統一天下,編創了氣勢恢宏陣容龐大的《秦王破陣樂》,中唐開元、天寶年間唐玄宗和楊貴妃將其改編為小型舞蹈,由皇家高級樂舞伎「內人」於宮廷表演,稱《小破陣樂》。此次演出的三位女子身著紅、黑、白三色披風,手持刀劍,神氣活現,女扮男裝,頗有矯健、敏捷的風采。鮮明對比的是《挽扇仕女》,描繪的是清代的宮廷女子形象,與唐朝大為不同,行步柔潤而表情含蓄,挽扇並行、隊列整齊,歡快時如雲蒸綺霞、形體搖曳步步生姿,頗能展現時代和文化的變遷。中國女性的形象,上古、中古和近古有不少差異,明清至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前的纏足習俗對於女性舞蹈亦有較大影響。對這齣舞蹈的編排,也用心地加入了對歷史和社會文化的如實反應。
《鼓舞天成》可謂最有劇情的一出,選材自大型古典舞劇《銅雀伎》片段,一男一女鼓上鼓下,以水袖或手掌交相擊鼓,以手擊鼓、以足踏鼓,兩人對戲經歷了搶鼓、摔倒、指責、懇求的一系列情緒變化,表現了彼此從青梅竹馬到暗生情愫的情感,動作輕盈有力,獨有一番豪情、淳樸之美。黃、白的服飾與佈景的一樹綠枝交相輝映,皆是青蔥的顏色,輔以音樂的歡快,極其富有生命力。結尾的《相和歌》粉色衣衫的女子抱鼓而舞,水袖配合擊鼓的力量,一改柔軟的質地,女子在鼓上跳躍,頗具深厚的漢朝古典魅力。
總導演鄭璐說,即使團隊抱著對中華文化的熱愛並有再現其魅力的野心,但舞蹈作為一種藝術不可能完全復古,古今之間如何抉擇,是編排時最大的難題,而演出現場的環境要求,如劇場的大小、形態,亦是編排時需要考慮的因素。然而毫無疑問,《踏歌行》系列的十一齣作品是我們迄今與中華古老舞蹈藝術最親近的重逢。縱有參差之處,也該視作是當代與過去的碰撞,而使得古典舞蹈有了新的延伸與發展,也是中華文化命脈得以傳承的重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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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永瀟 自由人,曾任《亞洲週刊》記者。文章見於台灣《表演藝術》雜誌、風傳媒、香港端傳媒等。生活在香港。
評論場次:2016年2月27日,晚上7時半 地點:葵青劇院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