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我舞嘢講」同行義氣演出》 - 藝術創作即政治

一眾舞者運用不同物件,配以現場音樂、映像、燈光和聲音設計重現不同抗爭畫面;攝:Maximillian Cheng
「個人即政治」(“The personal is political”) 是七十年代女性主義運動廣泛提倡的概念。意指每個人生活中所謂的「個人選擇」,都源自社會環境,制度和體制內的政治現實。這個宣傳口號後來發展超越了性別運動的領域,而引伸至社會每一部分,包括藝術。
香港自六月九日百萬人遊行開始,反對「逃犯條例」修例而起的社會運動遍地開花,其規模、形式、以及當中受到的粗暴打壓也是前所未有。港人在短短兩個月內被逼面對大量催淚彈、面對被濫補的白色恐怖甚至牽涉人身安全的恐嚇。有人說這已成為一場革命,或是戰爭。
生活在香港,藝術家也是社會的一份子。他們和其他香港人一樣感受著以上描述的社會動盪,當中的暴力、絕望、仇恨、又或是抗爭者的意志、團結和愛。八月九日,反修例運動持續兩個月後,舞蹈界群起策劃《「我舞嘢講」同行義氣演出》,聚集一眾不同背景資歷的創作人,包括舞者、音樂人、映像、燈光、聲音設計,將個人經歷和感受轉化成藝術,回應當下社會與政治現實。
《我舞嘢講》創作源自當前的政治環境,內容和形式同樣具有政治意義。以筆者所知,演出當中音樂、即時演像或錄像、甚至是舞者們,也沒有預先鋪排過作品該如何發展結構,因此兩場演出的內容亦並不相同。劇場以磚頭劃分「演區」,將觀眾和表演者分開,旁邊放置實時影像用的鏡頭、桌椅、技術器材,還有一堆和最近抗爭運動有關的物件:當中有些較直接可在抗爭現場看到的,如口罩(包括前線示威者常用的雙罐濾嘴)、面罩、頭盔;有些則帶有較大聯想空間,似女性內褲讓人想到被警察拖行至走光的女生、代表著遍佈十八區的連儂牆……隨時可配合演出使用。眾舞者絕大部分也只穿黑色衣服,在空的空間裡自由發揮,編織約一小時半的舞章。

舞者在演出期間透過鏡子與觀衆互動;攝:Wai
演出以即興形式發展,然而令人意外地眾舞者從一開始就以身體表現著強烈的憤怒。這種憤怒很誠實,亦清楚表達他們為什麼要創作這次演出。《我舞嘢講》段落中有人重覆倒下再猛然站起,以力量表達意志;有人站到高處,將觀眾帶到以死明志的抗爭者所站的天台上,重新感受當中的絕望和哀傷。這段時間無論線上線下,媒體都充斥著大量抗爭資訊和現場直播片段,那些資訊引發很多沒法排解的情緒。舞蹈中沒有語言修飾表演者眼中的政治現實,而是透過舞蹈,利用身體傳達情感和想像,建構,帶領觀眾走進他們經歷過的反修例抗爭。當然,作為全即興演出,在發展不同主題時少不免也有失焦的情況。有時舞者嘗試更深入發掘,但也不一定成功/得其他人配合。在演出後段,筆者有感演出開始走向無以為繼但又不知如何結束的狀態。
《我舞嘢講》演出內容固然因政治而起,而它的演出形式也回應著這次社運「無大台」的核心原則——意即整件事情沒有領袖,只有群眾。每一個人也可決定自己的行動,而每一個行動之間即使理念不相同,只要目標一致,各有各做。參與《我舞嘢講》的表演者有年輕編舞、也有舞壇大前輩;有跳街舞的、跳現代舞的、甚至已轉型為跨媒介藝術創作人的。他們當中沒有隔閡,也沒有誰主誰次。無論觀眾已完成入場與否、音樂燈光如何變化,誰想在舞台何方怎麼跳也可以。而其他人若然在任何一刻被台上進行中的演出挑動,他們可選擇直接回應,或從另一個主題中間接呼應。這種百花齊放也證明了這一群表演者的能力,他們以敏銳的觸覺留意四周的變化加以回應。而演出甚至不只是創作人單向的表達,它主動地嘗試以藝術和觀眾建構一個有關香港政治現況的對話空間。觀眾在開始時會收到幾條由演出單位共同構思,圍繞這次抗爭被反覆討論的問題,他們觀看同時思考,分享自己的想法,再在演出後段由表演者抽選讀出。這些觀眾的分享未必能直接界入舞者一小時多的演出中建立的命題,但至少創作人願意開放對話——這聽起來簡單,卻在今天社會不可能發生。
這段日子香港的社會氣氛每況愈下。不少藝術家不諱言,在這個社會環境,藝術其實沒有實際作用。現實中《我舞嘢講》演出為現時政治局勢最直接和可見的幫助,當然是主辦單位捐至支援抗爭的基金和獨立媒體的門票收益。但在「籌旗」以外,只有因為作品的真誠和它與觀眾分享的那一股非藉舞蹈傳達不可的力量,它才成就了藝術真正的意義。

《我舞嘢講》團隊將所有收益支持「612人道支援基金」及 香港獨立媒體網;照片由藍嘉穎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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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潔敏
劇場評論及戲劇構作碩士,現職藝術行政,亦有參與戲劇創作。
《「我舞嘢講」同行義氣演出》
編舞表演者:伍宇烈、黃大徽、陳敏兒、周佩韻、藍嘉穎、邱加希、李嘉雯、伍美宜、何明恩、曾詠暉、傅仰立、程偉彬、洪俊樂、唐偉津、陳偉洛、李思颺、郭嘉源、梁芷茵、昇、Henry、Poinsettia、Libby
評論場次:2019年8月9日 21:15 前進進牛棚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