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俗塵渺渺,天意茫茫——評香港舞蹈團《紫玉成煙》
攝:張志偉
香港舞蹈團將粵劇經典《紫釵記》以「實驗舞蹈劇場」的方式搬演上舞台,究竟這篇舊的故事要如何開闢出新的創想呢?
斷腸字點點
編舞楊雲濤雖是男性,卻很善用女性人物來寄寓愛情的悲歡離合及現世的顛沛流離,聶小倩如是,白素貞如是,霍小玉亦如是。《紫玉成煙》一開始講的仍是癡男怨女的故事,身段柔麗的潘翎娟和文弱書生李涵緩步踱至中央,在淡紫燈光傾瀉的空間中舞動,澄明盈和的身體觸感伴著粵劇演員洪海、李沛妍敘述的是兩情相悅的誓言:「任天荒地老,莫折此紫鸞釵」1。然而,「生不同衾死則同穴」2的旦旦信誓很快便在哀婉悲戚的音樂中變得面目不清了,獨獨留下五位不同形相的「霍小玉」執迷其間。離我最近的一位「小玉」是華琪鈺,所以看得最清,對影自憐的傷情都鎖在了她的眉間,只見她反復將一方絲帕蓋上面龐,絲帕跌落地面她又彎身拾起,渴求感情美滿的願望、無處可訴的相思之苦,全都凝結在她起起伏伏的身影中。定情物「紫釵」在《紫玉成煙》中不曾存在卻也無處不在,有時是紫色的頸巾,有時是紅色的絲帕,有時只是投映在墻上的幾道螢螢紫光。編導以舞蹈的留白拆解了粵劇的具象,用前衛的敘事方法呈現出「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的悲意。
攝:Worldwide Dancer Project
風雨聲連連
唐滌生版《紫釵記》中的抗命意識也被延續到了《紫玉成煙》中。舞作中不少雙人舞的段落多是以男子為主導,托舉、伏地、彎腰、轉身皆離不開男人的桎梏,哪有半點「笑倚花間,欲迎春風」3的浪漫可言,愛情的糖衣下分明是對權力的詰問。霍小玉隻身與棍陣纏鬥一段,更是將這份詰問擺上明面。太尉府的棍陣「舞」中有「武」,對小玉有諸多推搡、扭打、威壓的動作,權貴的高高在上和堅不可摧之勢彰顯無遺,而小玉仍以一介弱女子之身抵抗這滔天的權勢與暴力,在棍陣之間翻騰輾轉,「縱然是受屈而死,也死得個光明磊落」4。台前是女舞者們的柔弱卻挺拔的身姿,幕後編舞和導演的銳意用神。「霍小玉」對抗的不只是眼前的棍棒,而是太尉的權勢、十郎的薄倖,更是身為弱者的命運。加之電子樂的鼓點暗含殺伐之氣,舞台四圍的墻壁上浮映出紫煙的影像,無不令人再度浮想起雨傘運動的現場。
似是故人來
《紫玉成煙》將觀眾席分為樓下「坐位」與樓上「企位」兩種。在樓下我看到的是「個人的掙扎」,到樓上卻看到「世相的艱險」。
由於舞台促狹的緣故,舞者們的動作幅度都相當小,但他們又必須在克制的動作中表達出澎湃的情感力度。其中不但有環境對人的制約,更有人與人之間的互相制衡,要在這般艱險中令舞蹈生長完整,編舞和舞者的功力都不容小覷。
《紫》的結局是開放式的:堂下小玉消失不見,黑衣的太尉摘下面具,赫然就是李益;而同時,樓座卻另有一對「霍小玉」與「李益」正初定鴛盟,兩情相牽舞翩翩。這「疑是故人來」的結尾,令這篇故事仿佛「永恆輪迴」一般無盡上演,無論觀眾是否在場,類似的故事依然會發生,我們只是偶然闖進了劇場而已。
如今舞劇已落幕,只留下你我在這渺渺俗塵、茫茫天意的世間終老。紫玉成煙後,我們只能選擇重新出發,即便沒有答案,即便不辨西東。
1出自《紫釵記:首輪演出劇本及英文譯本》,桃花源粤劇工作舍,2016年3月 2同上
3同上
4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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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騏
香港中文大學性別研究文學碩士。願以理智裝載感性,以文字書寫舞影。
《紫玉成煙》 導演/編舞:楊雲濤 聯合導演/文本:吳國亮 | 概念策劃/錄像設計:黎宇文 評論場次:2018年9月2日15:00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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