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禮樂中觀照身體

文：李諒語

近代以來，關於儒家思想的討論多集中於思想義理的闡發，或是與西方思想的融合或牴觸，相關書籍汗牛充棟。然而在此紛紜論議中，儒家身體觀似乎為人忽略了。稽諸經籍，人們能發現歷代大儒念茲在茲的並非只有思想，還有令人超凡入聖的身心工夫，其中重要一環正是「禮樂」*1。因此，駐香港韓國文化院所舉辦的《宗廟祭禮樂》甚值得人們關注，這是朝鮮王室傳承五百多年的家祭禮樂，法度嚴謹，不啻是儒家宇宙誌（Cosmology）在身體和表演的具體展現。

宗廟大祭，為李氏王室於宗廟（即王室家祠）內祭拜歷代先王的儀禮，意義重大，乃朝鮮王朝最高祭儀。君王以及諸貴冑必親臨太廟。樂師演奏雅樂，佾生*2隨樂起舞，以莊嚴禮祭敬拜祖先。宗廟祭禮樂所依據的樂譜為《新制雅樂譜》，而舞譜則是《時用舞譜》。二譜面世於世宗大王在位之時，因此學界認為宗廟祭禮樂的典範確立於世宗大王之手。

表演假葵青劇院舉行。分兩部分，一文一武。全州李氏（朝鮮王室本貫）後人著玄色冕服步入舞臺中央，面向觀眾，山呼一聲，意味祭禮開始。著青色圓領袍的祭官手執「拍」（ 由六塊硬木片串成的敲擊樂器），用力一擊，發出清脆響聲，各部樂師開始演奏。韓國雅樂以樂器類型分為三部：金石、絲竹、匏木。金石樂器有編鐘、編磬、方響；絲竹樂器為伽耶琴、玄琴、篳篥；匏木樂器則有奚琴、短簫、大笒等。各部樂器均有獨特音色：金石沉穩鏗鏘、絲竹悠揚和緩、匏木清泠蕭瑟。

八位佾生進場，緩緩起舞，舞姿從容大度，與樂音若合符節，展現了儒家中庸特質。表演舞蹈分為文、武兩種。文舞《保太平》，武舞《定大業》，分別喻表朝鮮歷代君王的文治武功。二舞差別可由佾生手執的器物而得知，文舞時，佾生手執籥和翟。武舞時，佾生則執持干和戚。佾生緊隨雅樂節奏起舞時，又有三位祭官高聲朗讀歌頌祖先功業的讚文。讚辭多以四言為體，古雅拙樸，有《詩經》＜雅＞、＜頌＞遺風。《保太平》讚辭多與朝鮮王朝的文化、政治功績有關。《定大業》則敘述了朝鮮太祖李成桂的立國過程，及太宗李芳遠擊敗倭寇的護國事蹟。

儒家重孝，視之為後人對祖先思言行為的繼承和弘揚，甚至賦予其深厚的形上學意味，將之與天地生成的過程等量齊觀（見《孝經》）。而祭祖正是呈現孝的最佳場合，在宗廟祭禮樂中，觀眾得以一窺孝如何以音樂和形體為媒介，淋漓呈現於舞臺上。舞者的動作重現了祖先的文武功績，並提醒君王必須勤政愛民，方得以繼續保有江山社稷。

是次表演除展現了古老禮樂外，亦令觀者深思朝鮮半島的文化演變：朝鮮王朝乃一重要的文化轉捩時期，此前的高麗或是更古遠的新羅時代，朝鮮半島一直是佛教化地，以熱烈的崇佛風氣聞名東亞世界。朝鮮王朝吸收了前朝崇佛而衰弱的教訓，並在鄰國大明的影響下，展開了深遠的儒化過程。這場儒化運動以南宋大儒朱熹的思想為圭臬，其《朱子家禮》一書成為朝鮮禮制的重要根據，影響之深可見諸於士庶百姓的婚嫁喪葬儀式之中，宗廟祭禮樂亦孕育於此脈絡內。長久薰陶之下，朝鮮成為名副其實的道學之國。現今韓國人以團結、重視家庭和長幼尊卑而見稱於世，亦是此儒化過程的結果。

編者按：

*1: 「禮樂」- 儒家中「六藝」。「禮」，意即禮節或德育，包括「五禮」，即吉禮、凶禮、軍禮、賓禮、嘉禮。「樂」指雲門、大鹹、大韶、大夏、大鑊、大武等六種音樂，此皆天地的和諧之音，可以陶冶性情，並可以柔和禮之別異，使禮剛中帶柔，相輔相成。(引自「儒學文化網」)

*2: 佾生 - 祭孔儀式中，擔任佾舞表演的人員稱為「佾生」，佾生身穿淺黃色絲綢長袍、內著白色綢褲、頭戴黑色皂巾帽、足穿黑靴，袍服外束綠色絲綢腰帶繫成蝴蝶結。

*所有照片及影像由駐香港韓國文化院提供

第十五屆韓國十月文化節：宗廟祭禮樂

韓國國立國樂院

葵青劇院 演藝廳

評論場次：2025年11月8日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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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諒語

文化、當代藝術評論人，熱愛身體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