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Eng]「一個舞團,不能只是一座博物館」A dance company should not be just a museum
訪英國皇家芭蕾舞團團長莫尼卡.梅森夫人
An interview with Dame Monica Mason, the Artistic Director of The Royal Ballet
(原文刊於2008年的第十冊第四及五期 Originally published in Chinese in dance journal/hk 10-4 & 10-5 in 2008. This is a translation of the Chinese article, not a transcript of the interview done in English)
訪問時間Interview time: 12:30 - 13:00, 21 / 06 / 2008
莫尼卡.梅森小傳
莫尼卡.梅森(Monica Mason),世界知名的英國芭蕾表演家和舞團圍長,1941 年9月6日出生於南非約翰內斯堡,早年隨露絲.英格爾斯通、內斯塔.布魯金學舞,後進入英國皇家舞蹈學校深造,十六歲那年加盟皇家芭蕾舞團作群舞演員,五年和十年後,先後晉升為獨舞演員和主要演員。早在作群舞演員時期,她就被編導大師肯尼斯.麥克米倫(堅尼斯.麥美倫)的慧眼發現,不僅破格在其《春之祭》(1962)中創造並主當了「祭春少女」這個最重要的角色,而且還相繼在他的《曼儂》 (1974) 、《精美的切分音》(1974) 、《四季》(1975) 、《祭祀》(1975) 、《伊莎多拉》(1981) 等不同類型的代表作中參與了創作和表演。作為一位技術強悍、個性張揚、目光犀利、多才多藝的芭蕾表演藝術家,她還主演過《天鵝湖》、《睡美人》、《舞姬》、《灰姑娘》、《麥雅靈》、《羅密歐與朱麗葉》、《火鳥》、《謎語變奏曲》等皇家芭蕾舞團的其它大、中型的經典劇目,積累了豐厚的舞台表演經驗。1999年,她重返舞台,在威廉.塔基特為皇家芭蕾舞團度身打造的芭蕾舞劇《螺旋漿開轉》中,主演了格羅斯夫人。不過,在她主演的所有角色中,最成功的還是《睡美人》中的惡仙女卡拉包絲,其具有穿透力的眼神至今令人不寒而慄。 1984 年,她出任首席排練者,1991年出任助理團長,2002年出任團長。2008 年率團來華公演前,她榮獲英國皇室授予的「貴洲夫人」稱號。

Dame Monica Mason © Johan Persson/ROH 2011
http://www.roh.org.uk/about/the-royal-ballet/monica-mason
歐建平(以下簡稱歐):多謝你在如此緊張的日程中,在眾多媒體爭相採訪的情況下,專門為我安排了這次獨家專訪。剛排練完吧?
梅森 (以下簡稱梅):不,是剛和全團的舞者們談話完⋯⋯
歐:談什麼?是談你對他們這兩天在京演出的看法嗎?
梅:不是。我們即將完成 07年秋到08年夏這個年度的演出季,我是和他們逐個談心,傾聽他們每個人的感受,了解他們還有什麼期待⋯⋯
歐:太好了,你做了這麼細緻的工作,真是太好了!那麼,他們的感受如何呢?
柏:他們各有各的感受!他們中間,有些人跳了多次主角了,有些人則是在這次中國之行,頭一回跳主角,因此,挺害怕的⋯⋯
歐:那很自然嘛!不過,我聽你的團長助理珍妮塔.勞倫斯小姐 (Miss Jeannetta Laurence) 說,《曼儂》第二組 , 也就是第二天晚上,扮演大學生的男主演戴維‧馬卡特利,雖然是頭一回主演這個角色,但卻表現得非常精彩!可能第一次上戲,他格外地激情併發吧 !
梅:沒錯!但緊張還是難免的!
歐:好了,時間關係,讓我們開始進入正式採訪⋯⋯盡管是老朋友了,但首先,我還是要代表中國觀眾,向你問候一聲:「你好,莫尼卡.梅森夫人」 (Dame Monica Mason)!
梅:謝謝你!謝謝親愛的中國觀眾!
歐:在新聞發布會上,托尼.霍爾總裁 (Mr. Tony Hall) 已率先向我們宣布了這個好消息,請向你的中國觀眾分享一下,你榮獲「帝國夫人」稱號這件事情吧!
梅:好的!我是在上星期五(倫敦時間6月14日)的午夜,獲得這項殊榮的,十六個小時後,我便坐上飛機,向北京飛來!
歐:為什麼在午夜頒發這殊榮 ? 真有意思。是想把所有人從夢中喚醒嗎?
手:(笑聲)不是,因為6月14日那天,是女王的生日。
歐:這是因為女王出生在當天的零時嗎?
梅:不是。這是因為,14日是她通過官方宣布的生日,而人們的生日不都是應該從當天的零時算起嗎?因此,皇室是在零時的新聞中宣布這項殊榮的。
歐:他們歷來都是在這個時辰,宣布這項殊榮嗎?
梅:都是。
歐:明白了,謝謝!好了,讓我們來說說貴圈的訪華演出⋯⋯在闊別九年之後,你們重訪北京,你的感覺如何?
梅:北京和九年前,當然非常不同了!此外,我們在北京的演出場地,也處在非常不同的位置之上!99 年那次演出,是在北京展覽館劇場,旁邊就是動物園,而這次演出,則來到了整個北京的中心!我還記得,我們上次在劇場,可以聽到動物的聲音!(笑聲)上次,我們演出了大型芭蕾舞劇《羅密歐與朱麗葉》,我記得,我們的北京觀眾很有激情,特別是在那台《精品晚會》上!我還記得,你們的國家主席也來看了我們的演出!
歐:對,是《精品晚會》的第二場,而我當時曾應中國對外演出公司之邀,在正式演出的第一個時間段裡,先對所有的精品段子,作了三十分鐘的介紹 ,觀眾中包括了許多外國朋友,他們都表現出了極大的專注和熱情。應該說,在聽了我的講解後,他們的歡呼更加熱烈了,因為他們知道了,自己眼前所看到的,的確是世界一流的芭蕾,因為你們舞團的演出實在是太精彩了!說實話,連我的嗓子也喊啞了,我的手掌也鼓疼了!
梅:謝謝你們!我覺得,這回的這台《精品晚會》對於北京觀眾來說,也會是非常有意思的!
歐:應該如此!我算了一個帳,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比例:在整台的七個作品中,有五個都是為你們皇家芭蕾舞圍量身打造的——首先是你 06 年為舞圍委約創作的當代舞《色飽和度》,然後是皇家芭蕾舞團的編導大師弗雷裡克.阿希頓(費德烈.艾斯頓)的三個作品《泰伊絲雙人舞》和《向女王致敬》,還有他版本《天鵝湖》中的〈四人舞〉,最後是麥克米倫(麥美倫)《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陽台雙人舞〉,而只有兩個是從外面學來的——一個是法國古典芭蕾大師馬裡於斯.佩蒂帕(佩蒂巴)在莫斯科編導的《唐.吉訶德》中的〈大雙人舞〉,一個是俄羅斯新古典芭蕾大師喬治.巴蘭欽在紐約編導的《柴科(可)夫斯基雙人舞》。這個「以我為主」的比例,是你在挑選節目時,有意確定的嗎 ?
梅:你說得很對!不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些大師的節目都是我非要不可的!
歐:明白了!我們的國家大劇院為了貴團的這次演出,組織了大量的宣傳活動,其中僅是我個人單獨主講的新聞界群訪和廣播電台專題節目,就有四次之多,同時還有許多平面媒體上刊登的各種文章。我在貴團新聞部主任伊麗莎白.貝爾多次發給我的資料中,不斷發現了新的素材、新的激動,比如說, 你們這次是全團人馬,尤其是八對男女主演,傾巢出動的,我們對此非常高興,北京的觀眾,通過我們的介紹,也都非常高興!請告訴我們,率領如此龐大陣容來華的原因何在?是因為這次來京,要演出三台節目嗎?
梅:我們從來都帶上所有人的!從來都是如此,除非有人受了重傷,或者有人確實一個節目也沒上,而這一次,我們只留下了幾位懷了孕的女演員⋯⋯
歐:太好了 , 當媽媽的芭蕾女演員,也許能為芭蕾創造一些接班人⋯⋯(雙方笑聲)我記得,你在星期一下午的新聞發布會上曾經這樣說過,你們團演員的特點可以概括為年輕有為、才華橫溢,還有,非常具有國際性⋯⋯
梅:的確如此。主要就是這些了。
歐:你自2002 年出任團長以來,在辦團方針上,都有哪些新變化 ?
梅:我覺得,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而我也不能帶來什麼劇烈的變化,因為舞團的工作規律沒有發生什麼變化,比如,經典劇目自身都會有些苛刻的要求;你會把老演員與首次擔當主角的新演員們糅合到一起;你會考慮在倫敦的上一個演出季中,都有誰上場了,這次該輪誰上場了?哪些舞伴在一起跳更合適?比如說,在跳《曼儂》時,誰跳曼儂更合適?誰跳哥哥萊斯科更合適?誰跳大學生德格裡厄更合適?如此,你總是得考慮,怎樣才能形成一個大家庭,一種和諧的關係⋯⋯
歐:一種統一性!
梅:對,一種非凡的統一性!
歐:你是說,在辦團的方針上,你是一如既往的 ?
梅:是的,我不會對舞團的結構,做出重大的改變⋯⋯
歐:特別是這個團,一直發展得很不錯⋯⋯
梅:對!不過,我的確根據團裡的實際情況,做出了某些發展,比如說,我增加了舞團演員的人數,因為我們每年在倫敦的演出已經增加到了 135場,去年也是 135 場,我們希望能夠保持同樣的場次。但如果是 140 多場,就太多了。三年前,我們曾經跳過 144 場,那就太多了,演員們筋疲力盡,所以,我就向董事會提出請求,「我們最多只跳135 場,行嗎?」因為,在新歌劇院開張之前,我們有時每年是只跳 95 場的。
歐:為什麼多跳了這麼多場呢 ?
梅:因為新歌劇院的技術設備,使得換景的速度可以如此之快——你可以上午演一台大型歌劇,晚上演一台大型芭蕾舞劇!而在從前 ,有時候,你得有一個晚上不演出,因為有太多的布景、太多的技術難度,可現在,你可以上午走台,下午走台到三點鐘,然後,晚上就可以正式演出了!可以夜夜長明燈,沒有一天晚上是黑燈瞎火的!
歐:皇家歌劇院是一週七天,每晚都有演出嗎?
梅:通常是一週六天,週一到週六演出,週日休息!但現在的情況是,每年有四次,芭蕾在週日有下午場,這有利於人們從鄉村進城看演出,他們喜歡週六或者週日進倫敦來看演出⋯⋯
歐:然後再回去⋯⋯
梅:再回去⋯⋯他們或許得走 200 或300 英里,來看芭蕾!這樣呢,如果我們週日演出了,週一就休息了!
歐:我記得,貴團 99 年來演出時,曾總邀請了法國的西爾維.吉揚、俄羅斯的伊格爾.澤倫斯基、古巴的卡洛斯.阿科斯塔這三位世界級的客席巨星,這次卻一位也沒請,請問,這是否意味著,在你的心目中,皇家芭蕾舞團正處於最佳狀態之中?
梅:哦,我這次曾邀請過卡洛斯,但他已有了其他的演出合同⋯⋯
歐:哦, 我們太愛他了,為了他在《海盜》雙人舞中的那個橫空出世、亂世英雄般的大跳,我們把嗓子都吶啞了!(雙方笑聲)
性:他在《曼儂》中跳的大學生,也棒極了!
歐:《曼儂》中的大學生?你覺得他的膚色合適嗎?當然啦,在今天這樣一個多元文化的世界裡,安排他跳這個白人大學生的角色,從民族平等的角度上看,無疑是一種正確的選擇!但你不覺得,使用了非白人演員之後,巴黎這個故事的發生地仿佛發生了變化嗎?
柏:但是,在倫敦,你看不見這種區別!
歐:你是說,你們對膚色的差異,已經習以為常了嗎?
梅:完全如此!大家很清楚,他是在演戲,他是在「演」大學生德格裡厄,同樣,演羅密歐、《天鵝湖》、《睡美人》,都是一樣的,沒有什麼區別的!
歐:或許,在原來的劇情中,平添了這樣一層種族的不同,可以使得整個演出更加富於戲劇性?
梅:或許是這樣吧?我們的演員陣容中,還有兩個棕色皮膚的小伙子!
歐:但他們跳的不是主角、尤其不是芭蕾舞劇中原本是白人的主要角色!
梅:的確不是!但在《色飽和度》中,跳主要角色的,還有一個來自美國的黑人小伙子!
歐:那種無情節的、抽象的芭蕾,倒是沒有什麼關係的,但在有情節的芭蕾舞劇中,會讓人聯想到劇情之外的地域背景。
梅: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記得四、五年前,有一次在日本,我們跳《天鵝湖》,女演員突然受了重傷,結果我們就請了另外一位古巴女孩子 ,和卡洛斯一道跳主角,結果也很好!
歐:他們兩位都是古巴人,都是棕色皮膚,反倒很相配嘛!
梅:不,女的膚色淺些,沒那麼黑,但在英國,這一切,都無關緊要!
歐:我是去年在看英國北方芭蕾舞劇院的《茶花女》時才意識到,演員的種族、膚色與角色的種族、膚色之間的不同,會導致故事發生地點的錯位這樣一種有趣現象的!兩位女主演中,一位來自日本,一位來自菲律賓,她們的表演都很出色,但總讓我感到故事發生的地點,不是東京,就是馬尼拉,但就不是巴黎!可你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了,對吧?
梅:沒錯,一點也不在意這些!
歐:那很好啊,非常國際化了!好了,讓我們接著來說《曼儂》吧,我分別看了第一組和第三組,坦白地說,他們的表演都很完美,不僅技術完美,而且都很入戲,但卻各有千秋——第一組是麗昂.本傑明和約翰.科博格(Leanne Benjamin & Johan Kobborg),他們的年齡較大,生活體驗更多,麗昂已是一個五歲兒子的媽媽, 因此,他們在舉手投足之間,給你更多久久回味的東西,帶有更多戲劇表現的成分;而第三組的塔瑪拉.羅霍和費德裡科.博奈利 (Tamara Rojo & Federico Bonelli),他們的年齡相對較小,更加清純,更加靚麗,因此,在拼受他們的表演時,我們更容易同劇中的人物掛上鈎,可以說,他們帶有更多本色表演的魅力!
梅:的確如此!你覺得,北京觀眾能習慣看一部不穿天鵝裙的芭蕾舞劇嗎?因為,《曼儂》可是一部非常不同的芭蕾舞劇啊!
歐:的確非常不同,但北京的觀眾,包括普通觀眾,是非常懂行的!第三場演出的中場休息時,我身邊的一位女觀眾,意外地接到了朋友從場外打來的電話,她的話或許可以回答你的這個問題:「我在國家大劇院看演出呢!是英國皇家芭蕾舞團演出的芭蕾舞劇《曼儂》!不不不,不是古典的,是非常現代的,沒穿那種《天鵝湖》的短裙!」你瞧,普通觀眾是非常很熟悉那種《天鵝湖》式的短裙的,甚至會推論出,不穿它的,就是現代的!不過,我們的確是從 1995 年開始,抓住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興起的「芭蕾熱」,北京每年都有一百場上下的中外芭蕾演出這樣一個大好時機,大規模、連續性地,在劇場、音樂廳、廣播電視台、大中小學,做了十多年的普及工作,其中僅是我一個人,就做了二百多場的講演;全國的五個芭蕾舞團更是大搞普及推廣⋯⋯最終,才使我們的觀眾懂得如何通過簡單的量化標準,來欣賞三十二個「揮鞭轉」、二十個「二位旁腿轉」的精彩的!而直到這兩年,我們才開始告訴他們,在懂得了如何「外行看熱鬧」之後,怎樣「內行看門道」,比如說,怎樣用心傾聽小提琴和大提琴的對白,然後欣賞《白天鵝雙人舞》中,那優美動人的旋律流過舞者身心的那種感覺,理解公主對王子的相見恨晚、王子對公主的海誓山盟⋯⋯
梅:太棒了!正因為如此,趙(汝蘅)夫人決定邀請我們這個舞團,帶上《曼儂》這樣一部真正能促使觀眾思考的芭蕾舞劇,是非常勇敢的!觀眾會思考,我這是在看著一部什麼樣的舞劇呀?我能理解這部舞劇嗎?我對它都有些什麼樣的感覺呀?
歐:沒錯!你知道她去年幹了些什麼嗎?她請來了翩娜.包殊,還給中央芭蕾舞團排演了威廉.福賽斯的《多少懸在半空中》!這些都是我們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