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似曾相識的新多元性：(我)在迴盪裡感受到陌生 …… 延後的熟悉｜虛擬中親切的(非)我

momoko91
12 minute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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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葉智仁

郭瑞文與「人‧舞團」(The Human Expression (T.H.E) Dance Company) 的近作《熟悉的陌生》，在黑盒舞台上書寫了一個人類存在焦慮的新命題。當置身於人機混合協作的高科技環境，我們是否仍能清楚辨識自身作為「人」的核心特質？作品的編排不單純描繪數碼科技融入人類生活的經驗現實，更將不在場舞者的形相、姿態與意念轉化為數據與像素而生成的「我、你、她、牠、它」等多重數碼存在。換言之，觀眾在觀看過程中，不僅直接感受到全息投影的數碼彷生物（digital quasi-life），更被捲入一場關於跨界差異、共融與排斥的思考戰裡面。因為，當世界由人類與非人類、真實與虛擬的多重存在構成，我們日常互動的對象，已不再侷限於熟悉的動植物與人類本身。究竟，我們面對「自然—身體—科技文化」共生的新景觀，究竟應當去讚頌並和諧包容，還是需要以另一種批判性的態度面對和審視？

《熟悉的陌生》沒有直接提供答案，但藉舞蹈及多媒體影像，帶引了觀眾去感受。暖場先以名為〈回家的路〉的田野錄像片開始。汽車駛過公路、大橋、樓房……。城市的街道紋理、門窗……反光的海面、海灘上的人和灌木叢，逐漸化成抽象線條，我們熟悉的事物，漸漸變成粒化的投影光點。中舞台右的上空，懸吊著一顆道具大石，冷白、堅實，象徵物質界的純物理存在。在這之下，真實或虛擬，一切彷彿都有生命。

透過「自然—人—數碼」三重身影的交疊，作品以五幕舞蹈逐層鋪展出不同屬性和意義的生命力。舞台側幕投影和舞台中位影像膜牆的設置，使多媒體劇場的語言不再只是背景，而是成為「共舞者」，與五位舞者的身體互動，創造出實體與虛影互錯的空間意境。置於上舞台右的LED屏幕則作為「第二空間」，顯現虛擬舞者如何參與其中，讓觀眾將現場視為一扇門，並將數碼世界理解為連結遠方的通道。於是，舞台上呈現出六位舞者：五位真實在場的「人‧舞團」舞者，以及不在(現)場的譚之卓運用的「虛擬化身」(avatar)，以數碼身體的各種變化形式，營造出幻象與現實互補互滲的感官經驗。

現場舞者的服裝以深啡與淺啡的素色搭配，呼應全息投影與燈光的層次轉換，從黃綠、藍紫到紅橙，形成視覺上的呼應。有些光影的設計像葉隙間的陽光、像北極光、像大自然的呼吸；就在這些真實與虛擬空間交錯的影像之間，多重存在的自己、非己、他者、陌生的自己、生疏的他者、主動親密的身軀，以及迴盪的虛擬化身，都逐一展開無言無語卻充滿張力的對話，揭示人類身體與數碼身影之間的拉扯、摩擦與親密關係。

筆者較喜愛開場第一幕那低重心、貼地面的動作語彙。所有舞者以緩慢的節奏模擬海潮的律動，同時散發出大石翻滾的厚重感。在視覺層面，所見的是舞者表現力的延伸，凝聚與擴散的轉換，特別是當身體融入投影的光霧中時，更構築出一種動態的詩意。隨後的兩幕，不論群舞或雙人舞，舞者的肢體語言皆在空間與節奏中充分展開。肩胛與骨盆彷似蛇身般擺動，互相抗衡的旋轉質感很吸睛。舞者既像捕捉能量的流動，又如同理舞伴的感情。另一方面，編舞的位移設計亦具心思。在最後兩幕中，LED屏幕於舞台的深度與廣度間的移動，既拓展了敘事層次，更象徵著人際情感或關係的逃避和追問。

混雜 (hybridity) 的概念縱貫全場，聲音景觀的設計營造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氛圍。華人與東南亞音色的傳統樂器和人聲，帶來延宕的的熟悉感，而合成器的音聲則反襯出冰冷的疏離。就感官層面而言，最後一幕格外具挑戰性。演算法生成的「數碼植物人體」投影，彷彿是血肉與虛擬之間的迴響。這份陌生感並非單純的異化，反而消化下來，倒像一種親切的呼喚，邀請我們開啟對數碼仿生舞蹈美學的想像，並思索人類特質在數碼時代如何與人、與自然、與科技共存共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