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創作熱誠和表達方式之間 ──評《跳著舞去火星》
說來慚愧,過往較少接觸香港舞蹈界,我對於資深舞蹈家王榮祿的印象,僅於去年六月公演的《蕭邦 VS Ca幫》,演出中王榮祿以活潑幽默的編舞方式,展現男兒的風趣無聊,加上舞者傾力演出,男人間的熱血情誼在文化中心劇場洋溢著,我非常喜歡此種在創作中展示的生命力。後來,我在一則宣傳訪問看到,王榮祿表示將在新作《跳著舞去火星》以舞蹈自省,我好奇,一個五十歲的編舞家,他所走過的路會是如何,因而進場。這次,王榮祿在《跳》以「火星」比喻未知,刻意不用「專業」的舞蹈技巧,亦不再敘事,意圖「以即興的方式找到身體的自由」,無疑展現他的創作熱誠,但我認為,這個作品的編排未夠深入,難靠熱誠撐起全篇作品。
《跳著舞去火星》中,王榮祿在觀眾進場時已在台上暖身,正式演出結束後,在燈暗之下繼續獨舞,直接實踐宣傳文案上的標語「我與舞蹈,是一段沒有開始沒有結束的關係。」,而往後的每段舞,缺少段落之間的處理,三位舞者只逐個出現於喻意為「火星」的白色舞台,既順理成章,也使人摸不清,王榮祿的過去、現在和未來的時空。創作者意圖以白色的舞台去強調身體的存在,於我來說,白色是一種刻意模糊過去的態度,而王榮祿的舞動又以即興為主,於是,目前台上建構的當下,就是邱加希在台側所讀出的問題,王榮祿以身體回應,然後過程中再出現不同的舞者,展現不同的關係。雖然《跳》是不加鎖舞踊館「舞蹈身視野」計劃的結業作品,但在劇場內,觀眾大多不會自行回想這些背景資料,於是,以一個獨立的作品來說,我覺得《跳》引導觀眾進入王榮祿的內在世界的線索太少。
《跳著舞去火星》;編舞及舞者 :王榮祿(右);舞者 :劉曼詩(左);攝:張志偉
大膽估計,這個演出比較能感動本來已認識王榮祿的觀眾。對於那些不認識他的人來說,只會看到一個穿著輕便衣服的中年美男子獨舞,在台側有一位穿著厚外套的女孩,在現場問問題,演出過程中,中年美男子先遇見長髮女舞者,做出輕柔的動作,兩人一先一後不斷轉換位置,其後,中年美男子的舞蹈動作再被不同的女舞者影響,最後,他在燈暗之下繼續獨舞,直至觀眾離場,演出結束。
我之所以提出「認識/不認識王榮祿」會引響觀眾能否進入演出這一點,是因為我認為在劇場的表演,即使是即興舞蹈,編舞仍要讓觀眾感受到演出中所建構的當下,而不是像看自傳小說那樣,一邊讀內容,一邊猜測內容跟編舞在現實生活中的關係。而《跳》中,王榮祿和周金毅共舞那一段,則是以兩人在台上實在的互動,在劇場建立氛圍,吸引觀眾的注意力。周金毅穿著輕便衣服,帶著有點像藝妓的髮型和亮藍色眼影妝出場,王榮祿一看到她,先是好奇,由王榮祿的視線和反應,可見他被此像外星來的女子吸引,他先是模仿周金毅的動作,跟著她走路,拉筋,不知不覺間,兩人開始做雙人瑜伽,周金毅的動作觸及王榮祿的痛處,王榮祿的叫聲是很真實的痛。但兩人會設法將動作拉至平衡,而王榮祿叫得再痛,都會試著跟隨周金毅,突破一些他身上因傷而來的限制,以這段來說,我覺得觀眾知不知道他們在生活上是夫妻,並不重要,只是看二人在台上互相感應對方,再排除萬難完成動作,打破本來王榮祿獨舞的時候,不敢觸及的傷口,叫我感動到不斷掉淚。
《跳著舞去火星》;編舞及舞者:王榮祿(左);舞者:周金毅(右);攝:張志偉
同樣是關係,王榮祿和邱加希的部分,由頭到尾都像是後輩以問題刺激前輩,質問他的身份和慣性,邱加希的聲線清脆甜美,在演出起始,看王榮祿如何回應邱加希,我覺得是有趣的,但到了中後段,我開始想,質問之所以刺激到人的身體反應,不只是字面本身,也是問題背後所指向的情緒。所以當演出中後輩向前輩問問題的方式,大部分時間只用咪高風問時,難以累積演出中的能量,也未能直接刺激台上舞者的感官,複雜化即興的過程。而邱加希以詠春「打醒」王榮祿的部分,也有類似的問題,一開始時,動作外型好看,打在王榮祿身上的聲音也好聽,但久而久之,那是難以累積下去的能量,在觀眾席看上去,那只是一些偏扁平的聲音,身體的痛也使王榮祿的反應變慢了一些,同時扼殺了身體的想像力(畢竟推倒一個人的慣性和挑戰他,不是大大力打落去就能打碎他啊!至於方法……此處不贅)。
《跳著舞去火星》;編舞及舞者:王榮祿(左) ;助理編舞及舞者:邱加希(右) ;攝:張志偉
不管今次試驗如何,《跳著舞去火星》的確是王榮祿真誠之作,在我眼中最真誠的部分,就是演出燈暗後,王榮祿順著自己的呼吸,在台上獨舞,同時,觀眾一個個離開,他繼續跳,回應暗黑的空間和自己的身體節奏,三十分鐘過去,他的存在感比起燈亮時更強烈,他站在右下舞台,雙手舉起,眼看斜上方,似在劇場找到一些讓他安定下來的東西,我定眼看著,感受這個臣服於當下,非常謙卑的存在。
=== Cliff Wong
畢業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戲劇系,有時演戲,有時跳舞,有時寫字。
《跳著舞去火星》
編舞:王榮祿
評論場次:2019年4月14日 15:00 香港文化中心劇場